用文学的视角透视乡土中国
——读长篇小说《家山》
李仲
长篇小说《家山》,主要写了湘西乡村沙湾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到湘西解放这三十年间发生的故事。这部作品是作家王跃文基于故乡根脉的宏大写作,全书五十多万字,蕴涵了他对故乡的热爱与眷恋。运用文学的视角,王跃文讲述了人与土地、人与宗族、人与社会的多维故事,由此透视乡土中国里普通人的命运变迁,透视沙湾何以生生不息的奥秘,进而让读者感受到中华民族顽强的生命力。
沙湾除了一户姓朱外,其余全部为陈姓。沙湾人往来县城的必经之地,是相邻的舒家坪。小说以沙湾村民和舒家坪村民的一场大规模械斗展开,刚刚还一起把酒言欢的甥舅,转眼间就刀枪相见,舅舅四跛子在万般无奈下将杀红了眼的外甥给“剁了”。但开篇这极富戏剧性的矛盾冲突,并不是小说的主线,更不是小说的基调。《家山》的叙事逻辑不是单一线性的,也不靠激烈的矛盾冲突推动故事走向,在王跃文用从容不迫的文字里,我们看到的是沙湾人的寻常生活,办学校、抽壮丁、征赋纳税、抗洪灾、婚丧嫁娶……飘散着缕缕乡土气息。
在经典之作《乡土中国》中,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写道:“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我们的祖辈在土地上耕种,在土地上收获,土地是赖以生存的根本。对土地的依恋、热爱,根植在中国人的基因之中。所以诗人艾青深情地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长期的农耕生活,形成了沙湾人最朴素的认知“穷,不怕,就怕懒”。即使是有产阶层的高门大户佑德公、逸公老儿,也都坚持亲自下田耕种,佑德公在闲暇时还箍粪桶、打草鞋。佑德公家最初的仆人陈有喜,能得到沙湾和竹园两村人的尊重,成为竹园村的领头人,也正源于他的勤劳、能干。
“我们从土里长出了光荣的历史,自然也会受到土地的束缚。”这是《乡土中国》中很经典一句话。土地之于乡人,不仅是耕耘劳作,也是一代代人繁衍生息的家园。血缘、亲缘不断融合交织形成的熟人社会,使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要遵守宗族的规范,否则就难以立足生存。在开篇的两村械斗中,我们就看到了沙湾的族规“碰着外村打上门来,哪家壮丁不上阵,打完架回来就烧哪家的屋。”这就是造成甥舅相残的根源。而两村的械斗没有升级,靠得是两大宗族中的乡贤。沙湾的佑德公悄悄地去舒家坪找桂老儿帮忙调和,各自对族内的年轻人加以约束,避免了再起纷争。由此也能看到,乡贤对于宗族的重要,是宗族的精神领袖,还要是周边乡村认可的贤达之士。佑德公为人正派,乐善好施、办事公道,在沙湾的诸多事务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深受村民爱戴。当他接到齐峰消息,得知国民政府要杀戮红军家属后,冒着生命危险,帮助村里的十一户红军家属转移到凉水界自家田产避难;面对洪灾毁田无收,而政府继续强征税赋,他从过去带头完赋交税,到带头抗粮抗税。佑德公的心中自是有一杆秤,掂得出轻重。他的儿子陈齐美、女儿陈贞一能够胸有家国大义,投身到革命的大潮,离不开他的影响。
时代在向前发展,那些接受了新思潮的年轻人,把个人价值融入社会理想,也在改变着沙湾。从日本留学归来的陈扬卿,在县长李明达动员下,接下了兴修水利的重担。他不拿工资,默默付出,跑遍全县进行水利勘测,最后克服万难成功修建了红花溪水库。同时他深感民众教育任重道远,在和接受过新式教育的陈齐美、陈齐峰等人商议后,又义不容辞承担了办新学的重任,他不仅出资办学,同样是不拿工资担任老师。在学校,他与老师史瑞萍互相爱慕,私定终身,但他们的婚礼却遵循传统,媒人、嫁妆、喜宴、开脸、拜堂一样不少,让人看到了变与不变相互妥协的统一。改变“老款规”不可能一帆风顺,书中的“乡约老爷”桃香就很说明问题。她藐视传统,敢于去县政府打官司,自身就是大脚,却坚持要给女儿月桂缠足并送她去当童养媳,结果把女儿逼得出家做尼姑。
和陈扬卿不同,陈齐峰是肩负使命回到的家乡。马日事变中,他死里逃生,强忍悲痛受命回乡重建党组织。他明里帮着政府做事,暗中组织农民暴动,利用县政府办的壮丁训练班安插共产党员受训。齐峰的父母妻儿埋怨他成天在外跑、常年不着家。国民政府故意抹黑齐峰是暴徒,散布他的“死讯”,佑德公迫不得已公开“转移红属”的内幕为齐峰正名,父老乡亲才恍然。在齐峰的带领下,最终一大批年轻的沙湾人参加自卫队,许多村民为自卫队捐钱捐物。曾经对他很不理解的父亲修根,最终对他说:“我这几日都在想,那么多人肯跟你一起搞,必定是有道理的。” 这个道理,就是民心所向,是民众顺应历史潮流的自觉选择。
《家山》乡土气息浓郁,还在于大量的乡村方言进入了叙述语言体系。为沙湾贴上了独有的地域标签,乡土人情别有风韵。像开篇就出现的“抬阿娘”,“阿娘”是指媳妇,加上“抬”就是娶新娘。还有“困眼闭”就是睡觉,把武功称为“打功”,等等。相信大多数读者第一眼看到这些词并不明白,但串联上下文很快就会理解,进而感叹这些方言很是生动形象。在方言体系里,最具沙湾特色的,是一些源自身边人和身边事的俚语。穿皮鞋的陈扬卿有一天穿上了草鞋,就诞生了乡亲们口中的“陈老师穿草鞋,稀奇”,以形容难得一见的稀罕事。看到修根老儿整日在田间东奔西走赶麻雀,乡亲们就用“修根老儿赶麻雀,东边起来西边落”,形容事情应接不暇。方言的背后是一方文化记忆和独特的乡村生活图景,书中人物鲜明的性格特点,思想情感的脉动,都通过这些方言得以准确展示。
《家山》入选了中国作协“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第一批项目名单。在谈起创作初衷时,王跃文说道,“我力图把这部小说写得扎实、丰富、辽阔,追求我理想中的史诗品格。”我想王跃文的初衷实现了。
作者:李仲,青岛琴岛(市南区)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散见人民日报(海外版)、解放军报、中国国防报、中国民族报、中国民兵、边海文学、贵州作家、滦河文艺等报刊